黄蓉飞舞正急,忽然「咦」的一声低呼,跃下树来,
向郭靖招招手,拔步向林中奔去。郭靖怕迷失道硌,在後
紧紧跟随,不敢落後半步。黄蓉曲曲折折的奔了一阵,突
然停住脚步,指著前面地下黄鼓鼓的一堆东西,问道:「
那是甚麽?」
郭靖抢上几步,只见匹黄马倒在地下,急忙奔近俯身
察看,认得是三师父韩宝驹的坐骑黄马,伸手在马腹上一
摸,著手冰凉,早已死去多时了。这马掌年随韩宝驹远赴
大漠,郭靖自小与它相熟,便似是老朋友一般,忽见死在
这□,心中甚是难过,寻思:「此马口齿虽长,但神骏非
凡,这些年来驰驱南北,脚步轻健,一如往昔,丝毫不见
老态,怎麽竟会倒毙在此?三师父定要十分伤心了。」
再定神看时,见那黄马并非横卧而死,却是四腿弯曲
,瘫成一团。郭靖一凛,想起那日黄药师一掌击毙华筝公
主的坐骑,那马死时也是这副神态,急忙运力左臂,搁在
马项颈底下一抬,伸右手去摸死马的两条前腿,果觉腿骨
都已碎裂,轻手再摸马背,背上的脊骨也已折断了。他愈
来愈是惊疑,提起手来,不由得吓了一跳,只见满手是血
。血迹已变黑,但□气尚在,看来染上约莫已有三四天。
他忙翻转马身细细客视,却见那马全身并无伤口,□禁坐
倒在地,心道:「难道是三师父身上的血?那麽他在那□
?」
黄蓉在旁瞧著郭靖看马,一言不发,这时才低声道:
「你别急,咱们细细的查个水落石出。」拂开花树,看著
地下,慢慢向前走去。郭靖只见地下斑斑点点的一道血迹
,再也顾不得迷路不迷路,侧身抢在黄蓉前面,顺著血迹
向前急奔。
血迹时隐时现,好几次郭靖找错了路,都是黄蓉细心
,重行在草丛中岩石旁找到,有时血迹消失,她又在地下
寻到了蹄印或是马毛。追出数里,只见前面片矮矮的花树
,树丛中露出一座坟墓。黄蓉急奔而前,扑在墓旁。
郭靖初次来桃花岛时见过此墓,知是黄蓉亡母埋骨的
所在,见墓碑已倒在地下,当即扶起,果见碑上刻著「桃
花岛女主冯氏埋香之冢」一行字。
黄蓉见墓门洞开,隐约料知岛上已生巨变。她不即进
坟,在坟墓周围察看,只见墓左青草被踏坏了一片,墓门
进口处有兵器撞击的痕迹。她在墓门口倾听半晌,没听到
□面有甚响动,这才弯腰入门。郭靖恐她有闪失,亦步亦
趋的跟随。
眼见墓道中石壁到处碎裂,显见经过一番恶斗,两人
更是惊疑不定。走出数丈,黄蓉俯身拾起一物。墓道中虽
然昏暗,却隐约可辨正是全金发的半截秤□。这秤□乃镔
铁铸成,粗若儿臂,这时却被人生生折成两截。黄蓉与郭
靖对望了一眼,谁也不敢开口,心中却知能空手折断这铁
秤的,举世只寥寥数人而已,在这桃花岛上,自然除了黄
药师外更无旁人。黄蓉拿著断秤,双手只是发抖。
郭靖从黄手□接过铁秤,插在腰带□,弯腰找寻另半
截,心中只如十五只吊桶打水,七上八落,又盼找到,又
盼找不著。再走几步,前面愈益昏暗,他双手在地下摸索
,突然碰到一个圆鼓鼓的硬物,正是秤□上的秤锤,全金
发临敌之时用以飞□打人的。
郭靖放在怀□,继续摸索,手上忽觉冰凉,又软又腻
,似乎摸到一张人脸。他大惊跃起,蓬的一声,在墓道顶
上结结实实的撞了一头,这时却也不知疼痛,忙取出火摺
幌亮,只叫得一声苦,脑中犹似天旋地转,登时晕倒在地
。
火摺却仍拿在他手中,兀自燃著,黄蓉在火光下见全
金发睁著双眼,死在地下,胸口插著另外半截秤□。
到此地步,真相终须大白,黄蓉定一定神,鼓起勇气
从郭靖手□接过火摺,在他鼻子薰炙。烟气上冒,郭靖打
了两个喷嚏,悠悠醒来,呆呆的向黄蓉望了一眼,站起身
来迳行入内。两年走进墓室,只见室中一片凌乱,供桌打
缺了一角,南希仁的铁扁担斜插在地。墓室左角横卧一人
,头戴方巾,鞋子跌落,瞧这背影不是朱聪是谁?
郭靖默点走近,扳过朱聪身子,火光下见他嘴角仍留
微笑,身上却早已冰凉。当此情此境,这微笑显得分外诡
异,分外凄凉。郭靖低声道:「二师父,弟子郭靖来啦!
」轻轻扶起他身子,只听得玎玎□□一阵轻响,他怀中落
下无数珠宝,散了一地。
黄蓉拾起些珠宝来看了一眼,随即抛落,长叹一声,
说道:「是我爹爹供在这□陪我妈妈的。」郭靖瞪视著她
, 眼中如要喷出血来,低沈著声音道:「你说.... 说我
二师父来偷珠宝?你竟敢说我二师父....」
在这目光的逼视,黄蓉毫不退缩,也怔怔的凝望著他
,只是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与愁苦。
郭靖又道:「我二师父是铁铮铮的汉子,怎会偷你爹
爹的珠宝? 更不会.... 更不会来盗你妈妈墓中的物事。
」但眼看著黄蓉的神色,他语气渐渐从愤怒转为悲恨,眼
前事物俱在,珠宝确是从朱聪怀中落下,又想二师父号称
「妙手书生」,别人囊中任何物事,都能毫不费力的手到
拿来。难道他当真会来偷盗这墓中的珠宝麽?不,不,二
师父为人光明磊落,决不能作此等卑鄙勾当,其中定然另
有别情。他又悲又怒,脑门发胀,眼前但觉一阵黑一阵亮
,双当只捏得格格直响。
黄蓉轻轻的道:「我那日见你大师父的神色,已觉到
你我终是难有善果。你要杀我,就下手罢。我妈妈就在这
□,你把我葬在她身边。葬我之後,你快快离岛,莫让我
爹爹撞见了。」
郭靖不答,只是大踏步走来走去,呼呼喘气。
黄蓉凝望壁上亡母的画象,忽见画像的脸上有甚麽东
西,走近瞧时,原来钉著两枚暗器。她轻轻拔了下来,交
给郭靖,可是柯镇恶所用的毒菱。
她拉开供桌後的帷幕,露出亡母的玉棺,走到棺旁,
不禁「啊」一声,只见韩宝驹与韩小莹兄妹双双死在玉棺
之後。韩小莹是横剑自刎,手中还抓著剑柄。韩宝驹半身
伏在棺上,脑门正中清清楚楚的有五个指孔。
郭靖走过去抱起韩宝驹的□身,自言自语:「我亲见
到梅超风已死,天下会使这九阴白骨爪的,除了黄药师还
能有谁?」把韩宝驹的□身轻轻放在地下,又把韩小莹的
□身扶得端正,迈步向外走去,经过黄蓉时眼光茫然,竟
似没见到她。
黄蓉心中一阵冰凉,呆立半晌,突然眼前一黑,火摺
子竟已点完,这墓室虽是她来惯之地,但现下墓内多了四
个死人,黑暗之中不里得又惊又怕,急忙奔出墓道,脚下
一绊,险些摔了一交,奔出墓门後才想起是绊到了全金发
的□身。
眼见墓碑歪在一边,伸手放正,待要扳动机括关上墓
门,心中忽然一动:「我爹爹杀了江南四怪之後,怎能不
关上墓门?他对妈妈情深爱重,即令当时匆忙万分,也决
计不肯任由墓门大开。」想到此处,疑惑不定,随即又想
:「爹爹怎能容四怪留在墓内与妈妈为伴?此事万万不可
。莫非爹爹也身遭不测了?」当下将墓碑向右推三下,又
向左推三下,关上墓门,急步往居室奔去。
郭靖虽比她先出,但只走了数十步,就左转右圈的迷
失了方向,眼见黄蓉过来,当即跟在她身後。两人一言不
发的穿过竹林,跨越荷塘,到了黄药师所居的精舍之前,
但见那精舍已给打得东倒西歪,遍地都是断梁折柱。
黄蓉大叫:「爹爹,爹爹!」奔进屋中,室内也是桌
倾凳翻,书籍笔砚散得满地,壁上悬著的几张条幅也给扯
烂了半截,却那□有黄药师的人影?
黄蓉双手扶著翻转在地的书桌,身子摇摇欲倒,过了
半晌,方才定神,急步到众哑仆所居房中去找了一遍,竟
是一个不见。厨房灶中烟消灰冷,众人就算不死,也已离
去多时,看来这岛上除了她与郭靖之外,更无旁人。
她慢慢回到书房,只见郭靖直挺挺的站在房中,双眼
发直,神情木然。黄蓉颤声道:「靖哥哥,你快哭罢,你
先哭一场再说!」她知郭靖与他六位师情若父子,此时心
中伤痛已到极处,他内功已练至上乘境界,突然间大悲大
痛而不力发□,定致重伤。那知郭靖宛似不闻不见,只是
呆呆的瞪视著她。黄蓉欲待再劝,自己却也已经受不起,
只叫得一声「靖哥哥」,再也接不下去了。
两人呆了半晌,郭靖喃喃的道:「我不杀蓉儿,不杀
蓉儿!」黄蓉心中又是一酸,说道:「你师父死了,你痛
哭一场罢。」郭靖自言自语:「我不哭,我不哭。」这两
句话说罢,两人又是沈寂无声。远处海涛之声隐隐传来,
刹时之间,黄蓉心中转过了千百种念头,从儿时直到十五
岁之间在这岛上种种经历,突然清清楚楚的在脑海中幌而
过,但随即又一幌而回。只听得郭靖又自言自语:「我要
先葬了师父。是吗?是要先葬了师父吗?」黄蓉道:「对
,先葬了师父。」
她当先领路,回到母亲墓前。郭靖一言不发的跟著。
黄蓉伸手待要推开墓碑,郭靖突然抢上,飞起右腿,扫向
碑腰。那墓碑是极坚硬的花岗石所制,郭靖这一腿虽然使
了十成力,也只把墓碑□得歪在一旁,并不碎裂,右足外
侧却已碰得鲜血直流,但他竟似未感疼痛,双掌在碑上一
阵猛拍猛推,从腰间拔出全金发的半截秤□,扑上去在墓
碑上乱打。只见石碑上火星四钱,石屑绝飞,突然拍的一
声,半截秤□又再折断,郭靖双掌奋力齐推,石碑断成两
截,露出碑中的一根铁□来。他抓住铁□使力摇幌,铁□
尚未拗断,呀的一声,墓门却已开了。郭靖一呆,叫道:
「除了黄药师,谁能知道这机关?谁能把我恩师骗入这鬼
墓之中?不是他是谁?是谁?」仰天大喊一声,钻入墓中
。
断碑上裂痕斑斑,铺满了鲜血淋漓的掌印。黄蓉见他
对自己母亲的坟墓怨愤如此之深,心意已决:「他若毁我
妈妈玉棺出气,我先一头撞死在棺上。」正要走进墓去,
郭靖却已抱了全金发的□体走出。
他放下□体,又进去逐一将朱聪、韩宝驹、韩小莹的
□体恭恭敬敬的抱了出来。黄蓉偷眼望去,只见他一脸虔
诚爱慕的神色,登时心中冰凉:「他爱他众位师父,远胜
於爱我。我要去找爹爹,我要去找爹爹!」
郭靖将四具□身抱入树林,离坟墓数百步之遥,这才
俯身挖坑。他先用韩小莹的长剑掘了一阵,到後来愈掘愈
快,长剑拍的一声,齐柄而断,猛然间胞中一股热气上涌
,一张口,吐出两大口鲜血,府身双手使劲抓土,一把把
的抓了掷出,势如发疯。
黄蓉到种花哑仆的居中去取了两把铲子,一把掷给了
他,自己拿了一把帮著掘坑。郭靖一语不发的从她手中抢
过铲子,一拗折断,抛在地下,拿另一把铲子自行挖掘。
到此地步,黄蓉也不哭泣,只坐在地下观看。郭靖全
身使劲,只一顿饭工夫,已掘了大小两坑。他把韩小莹的
□体放在小坑之中,跪下磕了几个头,呆呆的望著韩小莹
的脸,瞧了半晌,这才捧土掩上,又去搬朱聪的□身。
他正要将□体放入大坑,心念一动:「黄药师的肮脏
珠宝,岂能陪我二师父入土?」於是伸手到朱聪怀内,将
珠玉珍饰一件件的取了出来,看也不看,顺手抛在地下,
取到最後,却见囊底有一张白纸,展开看时,见纸上写道
:「江南下走柯镇恶、朱聪、韩宝驹、南希仁、全金发、
韩小莹拜上桃花岛岛主前辈尊前:顷闻传言,全真六子过
信人言,行将有事於桃花岛。晚生等心知实有误端,唯恨
人微言轻,不足为两家解憾言和耳。前辈当世高人,唯可
与王重阳王真人争先赌胜,岂能纡尊自降,与後辈较一日
之短长耶?昔蔺相如让路以避廉颇,千古传为盛事。盖豪
杰之士,胸襟如海,鸡□之争,非不能为,自不屑为也。
行见他日全真弟子负荆於岛主阶下,天下英雄皆慕前辈高
义,岂不美哉?」
郭靖眼见二师父的笔迹,捧著纸笺的双手不住颤抖,
心下沈吟:「全真七子与黄药师在牛家村相斗,欧阳锋暗
使毒计,打死了长真子谭处端。当时欧阳锋一翻言语,嫁
祸於黄药师,这黄老邪目中无人,不屑分辩,全真教自然
恨他入骨。想是我六位师父得知真教要来大举寻仇,生怕
两败俱伤,是以写这信劝黄药师暂且避开,将来再设法言
明真相。我师实是一番美意,黄药师这老贼怎麽出手加害
?」
转念又想:「二师父既写了这封信,怎麽并不送出,
仍是留在衣囊之中?是了,想是事机紧迫,全真六子来得
快了,送信已然不及,因此我六位师也匆匆赶来,要想拦
阻双方争斗。随即又想:「黄老邪啊黄老邪,你必道我六
位师是全真教邀来的帮手,便不分青红皂白的痛下毒手。
」
他呆呆了想了一阵,摺起纸笺要待放入怀史,忽见纸
背还写得有字,忙翻过来,心中的一怦的一跳,只见歪歪
斜斜的写著:「事情不妙, 大家防备.... 」最後一字
只写了三笔,想是祸事突作,未及写完。郭靖叫道:「这
明明是个『东』字,二师父叫大家防备『东邪』,可惜来
不及了。」顺手把纸笺捏成一团,咬牙切齿的道:「二师
父,你满腔好心,却全教黄老邪看成恶意了。」手一松,
纸团跌在地下,俯身又去抱朱聪的□身。
黄蓉当他观看纸笺之时,见他神色闪烁不定,心知纸
上必有重大关键,见纸团落下,便慢慢走近拾起展开,正
反两面看了一遍,心道:「他六位师到桃花岛来,原是一
番美意。恨只恨这妙手书生为德不卒,生平做惯了贼,见
到我妈这许多奇珍异宝,不里得动心,终於犯了我爹爹的
大忌.... 」正自悲怨, 见郭靖又放下朱聪的□身,扳开
他左手紧握著的拳头,取出一物,托在手中。黄蓉凝目看
去,见是一只翠玉琢成的女鞋,长约寸许,晶莹碧缘,虽
然是件玩物,但雕得与真鞋一般无异,精致玲珑,确是珍
品,只是在母亲墓中从未见过,不知朱聪从何处得来。
郭靖翻来翻去一看,见鞋底刻著一个「招」字,鞋内
底下刻著一个「比」,此外再无异处。他恨极了这些珍宝
,吁的一声,抛在地下。
他呆立一阵,缓缓将朱聪、韩宝驹、全金发三年的□
身搬入坑中,要待掩土,但望著三位师父的脸,终是不忍
, 叫道:「二师父、三师父、六师父,你们.... 你们死
了!」声音柔和,却仍是带著往昔和师父们说话时的尊敬
语气。过了半晌,他斜眼见到坑边那堆珍宝,怒从心起,
双手捧了,拔足往坟墓奔去。
黄蓉怕他入墓侵犯母亲玉棺,忙急步赶上,张开双臂
,拦在墓前之门,凛然道:「你待怎地?」郭靖不答,左
臂轻轻推开她身子,双手用力往□摔出,只听得珠宝落地
,琮□之声好一阵不绝。黄蓉见那翠玉小鞋落在脚边,俯
身拾起,说道:「这不是我妈的。」说著将玉鞋递了过去
。郭靖木然瞪视,也不理睁。黄蓉便顺手放在怀□,只见
郭靖转身又到坑边,铲了土将三人的□体掩埋了。
忙了半日,天渐昏暗,黄蓉见他仍是不哭,越来越是
担忧,心想让他独自一人,或许能哭出声来,掌下回到屋
中找些腌鱼火腿,胡乱做了些饭菜,放在篮中提来,只见
他仍是站在师父的坟边。
她这一餐饭做了约莫半个时辰,可是他不但站立的处
所未曾移动,连姿式亦未改变。黑暗中望著他石像一般的
身子,黄蓉大是惊惧,叫道:「靖哥哥,你怎麽了?」郭
靖不理。黄蓉又道:「吃饭罢,你饿了一天啦!」郭靖道
:「我饿死也不吃桃花岛上的东西。」
黄蓉听他答话,稍稍放心,知他性子执拗,这一次伤
透了心,这岛上的东西说甚麽也不吃的了,於是缓缓放下
饭篮,缓缓坐在地下。一个站,一个坐,时光悄悄流转,
半边月亮从海上升起,渐渐移到两人头顶。篮中饭菜早已
冰凉,两人心中也是一片冰凉。
这在这凄风冷月、涛声隐隐之中,突然远处传来了几
声号叫,声音凄厉异常,似是狼嗥虎啸,却又似人声呼叫
。
叫声随风传来,一阵风吹过,呼号声随即消失。黄蓉
侧耳倾听,隐约听到那声音是在痛苦挣扎,只不知是人是
兽,当下辨明了方向,发足便奔。她本想叫郭靖同去,但
一个念头在心中一转:「这多半不是好事,让他见了徒增
烦恼。」身当此境,黑夜独行委实害怕,好在桃花岛上一
草一木尽皆熟识,虽然心下惊惧,还是鼓勇前行。
走出十馀步,突觉身边风声过去,郭靖已抢在前面。
他不识道迅即迷了方向,只见他掌劈足□,猛力摧打拦在
身前的树木,似乎又失了神智。黄蓉道:「你跟我来。」
郭靖大叫:「四师父,四师父!」他已认出这叫声是四师
父南希仁所发。
黄蓉心中又是一凉,寻思:「他四师父见了我,不要
了我性命才怪。」但这时她早已不顾切,明知大祸在前,
亦不想趋避,领著郭靖奔到东边树丛之中,但见桃树下一
个人扭曲著身子正在滚来滚去。
郭靖大叫一声,抢上抱起,只见南希仁脸露笑容,口
中不住发出荷荷之声。郭靖又惊又喜,突然哇的一声器了
出来,边器边叫:「四师父,四师父。」
南希仁一语不发,反手就是一掌。郭靖全没防备,不
由自主的低头避开。南希仁一掌不中,左手跟著一拳,这
一次郭靖想到是师父在责打自己,心中反而喜欢,一动不
动的让他打了一拳。那知南希仁这一拳力道大得出奇,砰
的一声,把郭靖打了个□斗。郭靖自幼与他过招练拳也不
知已有几千旦次,於他的拳力掌劲熟知於胸,料不到这一
拳竟然功力突增,不由得大是惊疑。他刚站定身子,南希
仁跟著又是一拳,郭靖仍不闪避。这一拳劲力更大,郭靖
只觉眼前金星乱冒,险些就要晕去。南希仁俯身拾起一块
大石,猛往他头顶砸下。
郭靖仍不闪避,这块大石击将下去,势非打得他脑浆
迸裂不可。黄蓉在旁看得凶险,急忙飞身抢上,左手在南
希仁臂上一推。南希仁连人带石,摔在地下,口中荷荷叫
,竟然爬不起来了。郭靖怒道:「你干麽推我四师父?」
黄蓉只是要救郭靖,不提防南希仁竟如此不济,一推
便倒,忙伸手去扶,月光下见他满脸笑容,但这笑容似是
强装出来的,反而显得异样可怖。黄蓉惊呼一声,伸出了
手不敢碰他身子。蓦然间南希仁回手一拳,打中她的左肩
,两人同声大叫。黄蓉虽然身上披著软□甲,这一拳也给
打得隐隐作痛,跌开几步。南希仁的拳头却被甲上尖刺戳
得鲜血淋漓。
两人大叫声中夹著郭靖连呼「四师父」。南希仁向郭
靖望了一眼,似乎忽然认出是他,张口要待说话,嘴边肌
肉牵动,出尽了力气,仍是说不出话,脸上兀自带著笑容
,眼神中却流露出极度失望之色。郭靖叫道:「四师父,
你歇歇,有甚麽话,慢慢再说。」
南希仁仰起脖子,竭力要想说话,但嘴唇始终无法张
开,撑持片刻,头一沈,往後便倒。郭靖叫了几声「四师
父」,抢著要去相扶。黄蓉在旁看得清楚,说道:「你师
父在写字。」郭靖眼光斜过,果见南希仁右手食指慢慢在
泥上划字, 月光下见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写道: 「杀....
我....者....乃....」
黄蓉看著他努力移动手指,心中怦怦乱跳,突然想起
:「他身在桃花岛上,就是最笨之人,也会知道是我爹爹
杀他。可是他命在顷刻,还要尽最後的力气来写杀他之人
的姓名,难道凶手另有其人吗?」凝神瞧著他的手指,眼
见手指越动越是无力,心中不住祷祝:「如他要写别人姓
名,千万快写出来。」只见他写到第五个字时,在左上角
短短的一划一直,写了个小小的「十」字,就指一颤,就
此僵直不动了。
郭靖一直跪在地上抱著他,只觉得他身子一阵剧烈的
抽搐,再无呼吸,眼望著这小小的「十」字,叫道:「四
师父,我知道你要写个『黄』字,你是要写个『黄』字!
」扑在南希仁身上,纵声大恸。
这一场□胸痛哭,才把他闷了整天的满腔悲愤尽情发
□,哭到後来,竟伏在南希仁的□身上晕了过去。
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他悠悠醒来,但见日光耀眼,
原来天已大明。起身四下一望,黄蓉已不知去了那□,南
希仁的□身仍是睁著双眼。郭靖想到「死不瞑目」那句话
,不禁又流下泪来,伸手轻轻把他眼皮合下,想起他临终
时神情十分奇特,不知到底受了甚麽伤而致命,於是解开
他衣服全身检视。说也奇怪,险了昨晚拳击黄蓉而手上刺
伤之外,自顶至踵竟然一无伤,前胸後心也无受了内功击
伤的痕迹,皮不黑不焦,亦非中毒。
郭靖抱起南希仁的□身,要想将他与朱聪等葬在一起
,但树林中道路怪异,走出数十步便已觅不到来路,只得
重行折回,就在桃树下掘了个坑,将他葬了。
他一天不食,腹中饥饿之极,欲待觅路到海滨乘船回
归大陆,却愈走愈是晕头转向。他坐著休息片刻,鼓起精
神再走,这时打定主意,不管前面有路无路,只是笔直朝
著太阳东行。走了一阵,前面出现一片无法穿过的密林,
这林子好不古怪,每株树上都生满了长□勾刺,实难落脚
,寻思:「今日有进无退!」纵身跃上树顶。
只在树上走得一步,就听嗤的一声,裤脚被勾撕下了
一块,小腿上也被划了几条血痕。再走两步,几条长□又
缠住了左腿。他拔出匕首割断长□,放眼远望,前面刺□
树密密层层,无穷无尽,叫道:「就算腿肉割尽了,也要
闯出这鬼岛去!」正要纵身跃出,忽听黄蓉在下面叫道:
「你下来,我带你出去。」低下头来,只见她站在左首的
一排刺□树下。
郭靖也不答话,纵下地来,见黄蓉颜惨白,全无血色
,不由得心中一惊,要待相问是否旧伤复发,却又强行忍
住。黄蓉见他似欲与自己说话,但嘴唇皮微微一动,随即
转过了头。她等了片刻不见动静,轻轻叹了口气,说道:
「走罢!」两人曲曲折折向东而行。
黄蓉伤势尚未痊愈,斗然遭此重大变故,一夜之间柔
肠百转,心想这事怨不得靖哥哥,怨不得爹爹,只怕也怨
不得江南六怪。可是自己好端端的,干麽要受老天爷这等
责罚?难道说老天爷当真妒恨世人太快活了麽?她引著郭
靖走向海滩,心知他此去永无回转之日,两人再难见面,
每走一步,似乎自己的心便碎裂了一块。待穿出刺□树丛
,海滩就在面前,再也支持不住,不禁摇摇欲倒,忙伸竹
杖在地下一撑,那知手臂也已酸软无力,竹杖一歪,身子
往前直摔下去。
郭靖疾伸右手去扶,手指刚要碰到她臂膀,师父的大
仇猛地在脑海中闪过,左手疾出,拍的一声,在自己右腕
上击了一拳。这是周伯通所授的双手左右互博之术,右手
被击,翻掌还了一招,随即向後跃开。黄蓉已一交摔倒。
眼见她这一交摔下,登时悔恨、爱怜、悲愤,种种激
情一时间涌向郭靖胸忆,他再是心似铁石,也禁不住俯身
抱了她起来,要待找个柔软的所在将她放下,四下一望,
只见东北□石中有些表布迎风飘扬。
黄蓉睁开眼来,见到郭靖的眼光凝望远处,顺著他眼
光望去,也即见到了青布,惊呼一声:「爹爹!」郭靖放
下她身子,两人携手奔过去,却见一件青布长袍嵌在岩石
之中,旁边还有一片人皮面具,正是黄药师的服饰。
黄蓉惊疑不定,俯身拾起,只见长袍襟上清清楚有一
张血掌之印,指痕宛然,甚是怕人。郭靖斗然想起:「这
是黄药师使九阴白骨爪害了我三师父後揩拭的。」他本来
握著黄蓉的手,此际胸口热血上涌,使劲摔开她手,抢过
长袍,嗤的一声,撕成了两截,又见袍角已被扯去了一块
,瞧那模样,所缺的正是缚在雕足上那块青布。
这算掌印清清楚楚,连掌中纹理也印在布面,在日光
下似要从衣上跳跃而出,扑面打人一掌,只把郭靖看得惊
心动魄,悲愤欲狂。
他卷起自己长袍的下□塞入怀□,涉水走向海边一艘
帆船。船上的聋哑水手早已个个不知去向。他终不回头向
黄蓉再瞧一眼,拔出匕首割断船缆,提起铁锚,升帆出海
。
她呆呆望著大海,终於那帆船在海天相接处消失了踪
影,突然想起自己一个人孩零零的留在岛上,靖哥哥不是
见不到了,也不知爹爹是否还会回来,今後的日子永远过
不完,难道就一辈子这样站在海边麽?蓉儿,蓉儿,□可
千万别寻死啊!
郭靖独驾轻舟,离了桃花岛往西进发,驶出十数里,
忽听空中雕鸣声急,双雕飞著追来,停在帆桁之上。郭靖
心想:「雕儿随我而去,蓉儿一个儿在岛上,那可更加寂
寞了!」怜惜之念,不禁油然而生,忍不住转了舵,要去
接她同行,驶出一程,忽想:「大师父吩咐我割了黄药师
与蓉儿的头去见他。大师父和二师父他们同到桃花岛,黄
药师痛下毒手,他虽目不能见,却是清清楚楚听到了的。
不知如何,他天幸逃得性命。他举铁杖要打死蓉儿,要我
杀死蓉儿,这事还有甚麽错?我不能杀蓉儿,二师父他们
不是蓉儿害死的。可是我怎麽还能跟她在一起?我要割了
黄药师的头,拿去见大师父。打不过黄老邪,我就让他杀
了便是。」
当下又转过舵来。坐船在海面上兜了个圈子,又向西
行。
第三日上,帆船靠岸,他恨极了桃花岛上诸物,举起
铁锚在船底打了个大洞,这才跃上岸去,眼见帆船渐渐顷
侧,沈入海底,心中不禁茫然若有所失。西行找到农家,
买米做饭吃了,问明路程,迳向嘉兴而去。
这一晚他宿在钱塘江边,眼见明目映入大江,水中冰
轮已有团栾意,蓦地心惊,只怕错过了烟雨楼比武之约,
一问宿处的主人,才知这日已是八月十三,急忙连夜过江
,买了一匹健马,加鞭奔驰,午後到了嘉兴城中。
他自幼听六位师父讲述当年与丘处机争胜的情景,醉
仙楼头铜缸赛酒、逞技比正诸设豪事,六人都是津津乐道
,是以他一进南即问醉仙楼所在。
醉仙楼在南湖之畔,郭靖来到楼前,抬头望去,依稀
仍是韩小莹所述的模样。这个酒楼在他脑中已深印十多年
,今日方得亲眼目睹,但见飞檐华栋,果然好一座齐楚阁
儿。店中直立著块大木牌,写著「太白遗风」四字,楼头
苏东坡所题的「醉仙楼」三个金字只擦得闪闪生光。郭靖
心跳加剧,三脚两步抢上楼去。
一个酒保迎上来道:「客官请在楼下用酒,今日楼上
有人包下了。」郭靖正待答,忽听有人叫道:「靖儿,你
来了!」郭靖抬起头来,只见一个道人端坐而饮,长须垂
胸,红光满脸,正是长春子丘处机。
郭靖抢上前去,拜倒在地,只叫了一句:「丘道长!
」声音已有些哽咽。
丘处机伸手扶起,说道:「你早到了一天,那可好得
很。我也早到了一天。我想明儿要跟彭连虎、沙通天他们
动手,早一日到来,好跟你六位师父先饮酒叙旧。你六位
师父都到了麽?我已给他们定下了酒席。」郭靖见楼上开
了九桌台面,除丘处机一桌放满了杯筷之外,其馀八桌每
桌都只放一双筷子,一只酒杯。丘处机道:「十八年前,
我在此和你七位师父初会,他们的阵杖就这麽安排。这一
桌素席是焦木大师的,只可惜他老人家与你五师父两位已
不能在此重聚了。」言下甚有怃然之意。郭靖转过头去,
不敢向他直视。
丘处机并未知觉,又道:「当日我们赌酒的铜缸,今
儿我又去法华寺□端来了。待会等你六位师父到来,我们
再好好喝上一喝。」
郭靖转过头去,只见屏风边果然放著一口大铜缸。缸
外生满黑黝黝的铜绿,缸内却已洗擦乾净,盛满佳酿,酒
香阵阵送来。郭靖向铜缸呆望半晌,再瞧著那八桌空席,
心想:「除大师父之外,再也没人来享用酒席了,只要我
能眼见七占恩师再好端端的在这□喝酒谈笑,尽一日之醉
,就是我立刻死了,也是喜欢不尽。」
只听丘处机道:「当初两家约定,今年三月廿四日,
你与杨康在这儿比武决胜。我钦服你七位师云天高义,一
起始就盼你能得胜,好教江南七怪名扬天下,加之我东西
飘游,只顾锄奸杀贼,实是不曾在杨康身上花多少心血。
没让他学好武功,那也罢了,最不该没能将他陶冶教诲,
成为一条光明磊落的好汉子,实是愧对你杨叔父了。虽说
他现在下已痛改前非,究属邪气难除,此刻想来,好生後
悔。」
郭靖待要述说杨康行止不端之事,但说来话长,一时
不知从何讲起。丘处机又道:「人生当世,文才武功都是
末节,最要紧的是忠义二字。就算那杨康武艺胜你百倍,
论到人品,醉仙楼的比武还是你师父胜了。嘿嘿,丘处机
掌真是输得心服口服啊。」说著哈荷大笑,突见郭靖泪如
雨下,奇道:「咦,干麽这麽伤心?」
郭靖抢上一步, 拜伏在地,哭道:「我.... 我....
我五位恩师都已不在人世了。」丘处机大吃一惊,喝问:
「甚麽?」郭靖哭道: 「除了大师父, 其馀五位都....
都不在了。」
这两句话只把丘处机听得犹如焦雷轰顶,半晌做声不
得。他只道指顾之间就可与旧友重逢欢聚,那知蓦地□竟
起祸生不测。他与江南七怪虽聚会之时甚暂,但十八年
来肝胆相照,早已把他们掌作生死之交,这时惊闻噩耗心
中伤痛之极,大踏步走到栏干之旁,望著茫茫湖水,仰天
长啸,七怪的身形面貌,一个个在脑海中一幌而过。他转
身捧起铜缸,高声叫道:「故人已逝,要你这劳子作甚?
」双臂运劲,猛力往外摔去。扑通一声大响,水花高溅,
铜缸跌入了湖中。
他回头抓住郭靖手臂,问道:「怎麽死的?快说!」
郭靖正要答话,突然眼角瞥处,见一人悄没声的走上楼头
,一身表衣,神情潇洒,正是桃花岛主黄药师。郭靖眼睛
一花,还道看错了人,凝神定睛,却不是黄药师是谁?
黄药师见他在此,也是怔,突觉劲风扑面,郭靖一招
「亢龙有悔」隔桌冲击而来。这一掌他当真是使尽了平生
之力,声势猛恶惊人。黄药师身子微侧,左手推出,将他
掌势卸在一旁。只听得喀喇喇几声响,郭靖收势不住,身
子穿过板壁,向楼下直堕。他是醉仙楼合掌遭劫,他这一
摔正好跌在碗盏架上,乒乓乒乓一阵响声过去,碗儿、碟
儿、盘儿、杯儿,也不知打碎了几千百只。
这日午间,酒楼的老掌柜听得丘处机吩咐如此开席,
又见他托了大铜缸上楼,想起十八年前的旧事,心中早就
惴惴不安,这时只听得楼上楼下响成一片,不由得连珠价
的叫苦,颠三倒四的只念:「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,玉皇
大帝,城隍老爷....」
郭靖怕碗碟碎片伤了手掌,不敢用手去按,腰背用劲
,一跃而起,,立时又抢上楼来。只见灰影闪动,接著青
影一幌,丘处机与黄药师先後从窗口跃向楼下。郭靖心想
:「这老贼武功在我之上,空手伤他不得。」从身上拔出
两般武器,口中横咬丘处所赠短剑,右手持著成吉思罕所
赐金刀,心道:「拚著挨那老贼一拳一脚,好歹也要在他
身上刺两个透明窟窿。」奔到窗口,涌身便跳。
这时街上行人熙熙攘攘,听得酒楼有人跳下,都拥来
观看,突见窗口又有人凌空跃落,手上兵刃白光闪闪,众
人发一声喊,互相推挤,早跌倒了数人。
郭靖在人丛中望不见黄丘二人,忙取下口中短剑,向
身旁一个老者问道:「楼上啕下来的两人那□去了?」那
老者大吃一惊,只叫:「好汉饶命,不关老汉的事。」郭
靖连问数声,只把那老者吓得大叫「救命」。郭靖展臂轻
轻将他推开,闯出人丛,丘黄二人却已影踪不见。
他又奔上酒楼,四下了望,但见湖中一叶扁舟载著丘
黄二人,正向湖心土洲上的烟雨楼划去。黄药师坐在船舱
,丘处机坐在船尾□浆。
郭靖见此情景,不由得一怔,心道:「二人必是到烟
雨楼去拚个你死我活,丘道长纵然神,勇那能敌此老贼?
」当下急奔下楼,抢了一艘小船,拨桨随後跟去。
眼见大仇在前,再也难以宁定,可是水上之事,实是
性急不得,一下子使力大了,拍的一声,木桨齐柄折断。
他又急又怒,抢起一块船板当桨来划,这时欲快反慢,离
丘黄二人的船竟越来越远。好容易将小船拨弄到岸边,二
人又已不见。郭靖自言自语:「得沈住了气,可别大仇未
报,先送了性命。」深深吐纳三下,凝神侧耳,果听得楼
後隐隐有金刃劈风之声,夹著一阵阵么喝呼应,却是不止
丘黄二人。
郭靖四下观看,摸清了周遭情势,蹑足走进烟雨楼去
,楼下并无人影,掌即奔上楼梯,只见窗口一人凭栏而观
,口中尚在嚼物,嗒嗒有声,正是洪七公。郭靖抢上去叫
声:「师父!」洪七公点了点头,向窗下一指,举起手中
半只熟羊腿来咬了一口。郭靖奔到窗边,只见楼後空地上
剑光耀眼,八九个人正把黄药师围在垓心,眼见敌寡己众
,心中稍宽,但得看清了接战众人的面目,却又不觉一惊
。
只见大师父柯镇恶挥动铁杖,与一个青年道士靠背而
立,心道:「怎麽大师父也在此处?」再定睛看时,那青
年道士原来是丘处机的弟子尹志平,手挺长剑,护定柯镇
恶的後心,却不向黄药师进攻。此外尚有六个道人,便是
马钰,丘处机等全真六子了。
郭靖看了片刻,已瞧出全真派乃是布了天罡北斗阵合
战,只是长真子谭处端死,「天璇」之位便由柯镇恶接充
,想是他武功较逊,又不谙阵法,是以再由尹志平守护背
後,临时再加指点。但见全真六子各舞长剑,进退散合,
围著黄药师打得□是激烈。
那日牛家村恶斗,全真七子中只二人出剑,馀人俱是
赤掌相搏,战况已凶险万状,此时七柄长剑再加一根铁杖
,更是猛恶惊人。黄药师却仍是空手,在剑光杖影中飘忽
来去,似乎只给逼得只有招架之功,却无还手之力,数十
招中只是避让敌刃,竟未还过一拳一脚。郭靖心中暗喜:
「任你神通广大,今日也叫你难逃公道。」
突然见黄药师左足支地,右腿绕著身子横扫二圈,逼
得八人一齐退开三步。郭靖暗赞:「好扫叶腿法!」黄药
师回过头来,向楼头洪郭两人扬了扬手,点头招呼。郭靖
见他满脸轻松自在,浑不是给迫得喘不过气来的神气,不
禁起了疑窦,只见黄药师左掌斜□,向长生子刘处玄头顶
猛击下去,竟是从守御转为攻击。
这一掌劈到,刘处玄原是不该格挡,须由位当天权的
丘处机和位当天璇的柯镇恶从旁侧击解救,可是柯镇恶目
不见物,与常人接战自可以耳代目,遇著黄药师这般来无
影去无踪的高明掌法,那□还能随机应变?丘处机剑光闪
闪,直指黄药师的右腋,柯镇恶待得听到尹志平指点出杖
,已然迟了一步。
刘处玄只觉风声飒然,敌人手掌已拍到顶门,大骇之
下,急忙倒地滚开。马钰与王处一在一旁眼见这一下手实
是千钧一发之阴,双剑齐出。刘处玄危难虽脱,天罡北斗
之阵却也已散乱,黄药师哈哈一笑,向孙不二疾冲过去,
冲出三步,突然倒退,背心撞向广宁子郝大通。郝大通从
未见过这般怪招,不禁微一迟疑,待要挺剑刺他脊梁,黄
药师动如脱兔,早已闯出了圈子,在两丈外站定。
洪七公笑道:「黄老邪这一手可帅得很啊!」郭靖叫
道:「我去!」发足向楼梯奔去。洪七公道:「不忙,不
忙!你岳丈初时老不还手,我很为你大师父担心,现在瞧
来他并无伤人之意。」郭靖回到窗边,问道:「怎见得?
」洪七公道:「若是他有意伤人,适才那瘦皮猴道士那□
还有命在?小道士们不是对手,不是对手。」他咬了一口
羊腿,又道:「你岳丈与丘处机未来之时,我见那几个老
道和你大师父在那边排阵,可是这天罡北斗阵岂是顷刻之
间便能学得成的?那几个丈道劝你大师父暂不插手助阵,
你大师父咬牙切齿的只是不答应。不知你大师父为了甚麽
事,跟你岳丈结了那麽大的冤家。他跟那小道士合守天璇
,终突挡不住你岳丈的杀手。」
郭靖恨恨的道:「他不是我岳丈。」洪七公奇道:「
咦,怎麽又不是岳丈了?」郭靖咬牙切齿的道:「他,他
,哼!」洪七公道:「蓉儿怎麽啦?你们小两口吵架了,
是不是?」郭靖道:「不关蓉儿的事,这老贼,他,害死
了我五位师父,我跟他仇深似海。」洪七公吓了一跳,忙
问:「这话当真?」
这句话郭靖却没听见,他全神贯注的正瞧著楼下的恶
斗。这时情势,黄乐师出劈空掌法,只听得呼呼风响,对
手八人攻不进身去。若论马钰、丘处机机、王处一等人的
武功,黄药师原不能单凭一对肉掌便将他们挡在丈许之外
,但那天罡北斗阵是齐进齐退之势,孙不二、柯镇恶、尹
志平三人武功较弱,只畏有一人给逼退了,馀人只得跟著
後却。只见众人进一步退两步,和黄药师愈离愈远,但北
斗之势仍是丝毫不乱。
到这时全真派的长剑己及不著黄药师身上,他却以俟
隙而攻。再拆数招,洪七公道:「嗯,原来如此。」郭靖
忙问:「怎麽?」洪七公道:「黄老邪故意引逗他们展开
阵法,要看清楚天罡北斗阵的精奥,是以迟迟不下杀手。
十招之内,他就要缩小圈子了。」
洪七公功力虽失,眼光仍是奇准,果然黄药师劈出去
的掌力一招弱似一招,全真诸子逐渐合围,不到一盏荼功
夫,众人似已挤成一团。眼见刘处玄、丘处机、王处一、
郝大通四人的剑锋便可同时插在黄药师身上,不知怎的,
四柄长剑却都贴身而过,终究差了数寸,若不是四人收剑
迅捷,竟要相互在同门师兄弟身上刺个透明窟窿。
在这小圈子中相斗,招招相差只在毫发之间。郭靖心
知黄药师只要一熟识阵法,就不会再跟众人磨耗,破阵破
弱,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大师父与尹志平两人,此处离众人
太远,危急时不及相救,眼见阵中险象环生,向洪七公道
:「弟子下去。」也不等他答话,飞奔下楼。
待得奔近众人,却见战局又变,黄药师不住向马钰左
侧移动,越移越远,似乎要向外逃遁。郭靖手执短剑,只
待他转身发足,只时猛扑而上。忽听得王处一撮唇而啸,
他与郝大通、孙不二三人组成的斗柄从左转了上去,仍将
黄药师围在中间。黄药师连移三次方位,不是王处一转动
斗柄,就是丘处机带动斗魁,始终不让他抢到马钰左侧,
到第四次上,郭靖猛然醒悟:「啊,是了,他要抢北极星
位。」
那日他在牛家村疗伤,隔墙见到全真七子布「天罡北
斗阵」,先後与梅超风、□药师相斗,其後与黄蓉参详天
上的北斗星宿与北极星,得知若将北斗星宿中「天枢」「
天璇」两星联一直线,向北伸展,即遇北极星。此星永居
正北,北斗七星每晚环之而转。其後他在洞庭湖君山为丐
帮所擒,又再仰观天文,悟到天罡北斗阵的不少诀窍,但
也只是将北斗阵连环救援、此击彼应的巧妙法门用入自己
武功而已。黄药师才智胜於郭靖百倍,又精通天文术数、
阴阳五行之学,牛家村一战未能破得全真七子的北斗阵,
事後凝思多日,即悟到了此阵的根本破绽之所在。郭靖所
想的只是「学」,黄药师不屑去学王重阳的阵法,所想的
却是「破」,知道只须抢到北极星的方位,北斗阵散了便
罢,否则他便要坐镇中央,带动阵法,那时以逸待劳,自
是立於不败之地。
全真诸子□他窥破阵法的关键,各自暗暗心惊,若是
谭处端尚在,七子浑若一体,决不容他抢到北极星位。此
时「天璇」位上换了柯镇恶与尹志平二人,武功固然达逊
,阵法又是不熟,天罡北斗阵的威力登时大减。马钰等明
知缠斗下去必无善果,而且郭靖窥伺在旁,只要黄药师当
真遇到危险,他翁婿亲情,岂有不救?但师叔与同门被杀
之仇不能不报,重阳先师掌年武功天下第一,他的弟子合
六人之力尚且斗不过一个黄药师,全真派号称武学正宗,
那实是威名扫地了。
只听黄药师笑道:「不意重阳门下弟子,竟不知好歹
至此!」斗然间欺到孙不二面前,刷刷刷连劈三掌。马钰
与郝大通挺剑相救。黄药师身子略侧,避开二人剑锋,刷
刷刷,向孙不二又劈三掌。桃花岛主掌法何等精妙,这六
掌劈将下来,纵然王重阳复生,洪七公伤愈,也得避其锋
锐,孙不二如何抵挡得住?眼见掌来如风,只得连挽剑花
,奋力守住门面。黄药师蓦地双腿连环,又向她连踢六腿
。这「落英神剑掌」与「扫叶腿」齐施,正是桃花岛的「
狂风绝技」,六招之下敌人若是不退,接著又是六招,招
术愈来愈快,六六三十六招,任是英雄好汉,他要教他避
过了掌击,躲不开腿踢。
马钰等见他专对孙不二猛攻,团团围上相援,在这紧
迫之际,阵法最易错乱。柯镇恶目不见物,斗魁横过时起
步稍迟,黄药师一声长笑,已越过他的身後。忽听得一人
在半空中大叫「啊哟」,飞向烟雨楼屋角,原来尹志平被
他捉住背心,掷了上去。
这一来阵法破绽更大,黄药师那容对方修补,立时低
头向马钰疾冲,满以为他必定避让,那知马钰剑守外势,
左手的剑诀却直取敌心眉心,出手沈稳,劲力浑厚。黄药
师侧身避过,赞了声:「好,不愧全真首徒。」猛地□回
身一脚,把郝大通踢了个□斗,俯身抢起长剑,掌胸直刺
下去。刘处玄大惊,挥剑来格。黄药师哈哈大笑,手腕震
处,拍的一声,双剑齐断。但见青影闪动,桃花岛主疾趋
北极星位。北时阵法已乱,无人能阻。诸子不住价叫苦,
眼见他要恃主驱奴,全真派溃於今日。
马钰一声长叹,正要弃剑认输,任凭敌人处置,忽见
青影闪幌,黄药师反奔而回,北极星位上多了一人,原来
却是郭靖。诸子中只有丘处机大喜过望,他在醉仙楼上曾
见郭靖与黄药师拚命。马钰与王处一识得郭靖,知他心地
纯厚,纵然相助岳丈,也决不致向师父柯镇恶反噬。馀人
却更是心惊,眼见郭靖已占住北极星位,他翁婿二人联手
,全真派实无死所,正惊疑间,却见郭靖左掌右剑,已与
黄药师斗在一起,不由得惊诧不已。
黄药师破乱了阵法,满拟能将全真派打得输叫饶,那
知北极星位上突然出现了一人。他全神对付全真诸子,并
未转身去看此人面目,反手施展劈空掌手段,当胸就是一
掌。那人伸左掌卸开来势,身子却稳凝不动。黄药师大吃
一惊,心想:「世上能凭一人之力挡得住我一掌的,实是
寥寥可数。此人是谁?」回过头来,却见正是郭靖。
此时黄药师後前受敌,若不能驱开郭靖,天罡北斗阵
从後包抄上来,实是危险万分。他向郭靖连劈三掌,那知
郭靖仍是只守不攻,短剑竖挡胸口,左掌在自己下腹缓缓
掠过,叫他虽是一招双攻,但双攻都失了标的。黄药师一
惊更甚:「这傻小子竟也窥破了阵法的秘奥,居然稳守北
极星位,竟不移动半步。是了,他必是受了全真诸子传授
,在这□合力对我。」
他自不知这一下只猜对了一半。郭靖确是通悉了天罡
北斗阵的精要,然而是从九阴真经中习得,却非全真诸子
所授。
郭靖面对杀师大仇,却沈住了气坚守要位,双足犹似
用铁钉在地下牢牢钉住,任凭黄药师故意露出多大的破绽
诱敌,他只是视而不见。黄药师暗暗叫苦,心道:「傻小
子不识进退!哼!拚著给蓉儿责怪,今日也只有伤你了,
否则不能脱身。」他左掌划了个圈子,待划到胸前七寸之
处,右掌斗地搭上了左掌,借著左掌这一划之劲,力道大
了一倍,正要向郭靖面门拍去,心念忽动:「若是他仍然
呆呆的不肯让开,这掌势必将他打成重伤。真要有甚麽三
长两短,蓉儿这一生可永远不会快活了。」
郭靖见他借劲出掌,眼看这一下来势非同小可,咬一
咬牙,出一招「见龙在田」,只得以降旁十八掌的功夫硬
拚,自知武功远为不及,硬碰硬的对掌有损无益,但若不
强接对方这一招而闪身避,他必占住北极星位,那时要再
附他可就千难万难了。这一招出去,实是豁出了性命的蛮
干,那知黄药师掌出尺许,突然收回,叫道:「傻小子,
快让开,你就甚麽跟我过不去?」
郭靖弓北挺剑,凝神相望,防他有甚麽诡计,却不答
话。这时全真诸子已整顿了阵势,远远的围在黄药师身後
,俟机攻上。黄药师又问:「蓉儿呢?她在那□?」郭靖
仍是不答,脸色阴沈,眼中喷出怒火。黄药师见了他的脸
色,疑心大起,只怕女儿已有不测,喝道:「你把她怎麽
样了?快说!」郭靖牙齿咬得更紧,持剑的右手微微发抖
。
黄药师凝目相视,郭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逃不过他
的眼光,见他神色大异,心中更是惊疑,叫道:「你的手
干麽发抖?你为什麽不说话?」郭靖想起桃花岛上诸位师
父惨死的情状,悲愤交迸,全身不由自主的剧烈颤动,眼
眶又自红了。
黄药师见他始终不语,目中含泪,愈想愈怕,只道女
儿与他因华筝之事起了争闹,被他害死,双足一点,和身
直扑过去。他这麽忽地纵起,丘处机长剑挥动,天罡北斗
阵同时发难,王处一、郝大通两人一剑一掌,左右攻上。
郭靖掌卸来势,短剑如电而出,还击一招。黄药师却不闪
避,反手迳拿他手腕夺剑。这一拿虽然既狠且准,但王处
一长剑已抵後心,不得不挺腰躲过,就此一让,夺剑的五
指差了两寸,郭靖已乘机回剑剁刺。
这一番恶斗,比适才更是激烈数倍。全真诸子初时固
欲杀黄药师而甘心,好为周伯通与谭处端报仇,黄药师却
明知其中生了误会。只是他生性傲慢,又自恃长辈身分,
不屑先行多言解释,满拟先将他们打得一败涂地、弃剑服
输,再行说明真相,重重教训他们一顿,是以动武之际手
底处处留情。否则马钰、丘处机等纵然无碍,孙不二、尹
志平那□还有性命在?那知郭靖突然出现,不但不出手相
助,反而舍死狠拚,心想他如不是害死了黄蓉,何必如此
惧怕自己。
这时黄药师再不容情,一意要抓住郭靖问个明白,若
是当真如己所料,虽将他碎□万段亦不足以□心中之愤。
但此际郭靖占了北极星位,尹志平虽然烟雨楼顶上尚未爬
下来,双方优劣之势已然倒转。天罡北斗阵法滚滚推动,
攻势连绵不绝。黄药师连抢数次,始终不能将郭靖逼开,
心中焦躁起来,每掌用强猛冲,全真诸子必及时救援,欲
待回身下杀手先破阵法,北斗阵越缩越小,合围之势己成
,自忖虽然震古烁今的能为,亦已难脱厄运。
斗到分际,马钰长剑一指,叫道:「且住!」全真诸
子各自收势,牢牢守住方位。马钰说道:「黄岛主,你是
掌代武学宗主,後辈岂敢妄自得罪?今日我们恃著人多,
占了形势,我周师叔、谭师弟的血债如何了断,请你说一
句话罢!」
黄药师冷笑一声,说道:「有甚麽说的?爽爽快快将
黄老邪杀了,以成全真派之名,岂不美哉?看招!」身不
动,臂不抬,右掌已向马钰面门劈去。
马钰一惊闪身,但黄药师这一掌发出前毫无前兆,发
出後幻不可测,虚虚实实,原是落英神掌法中的救命绝招
,他精研十年,本拟在二次华山论剑时用以争胜夺魁,这
一招群殴之际使用不上,单打独斗,丹阳子功力再深,如
何能是对手?马钰不避倒也罢了,这向右一闪,刚好撞上
他的後著,暗叫一声:「不好!」待要伸手相格,敌掌已
抵在胸口,只要他劲力一发,心肺全被震伤。
全真五尽皆大惊,剑掌齐上,却那□还来得及?眼见
马钰立时要命丧当场,,那知黄药师哈哈一笑,撤掌回臂
,说道:「我如此破了阵法,谅你们输了也不心服。黄老
邪死则死耳,岂能让天下英雄笑话?好道士,大夥儿齐上
吧!」
刘处玄哼了一声,挥拳便上,王处一长剑紧跟递出,
天罡北斗阵又已发动。这时使的是第十七路阵法,王处之
後该由马钰攻上。王处疾刺一剑後让出空挡,但马钰不向
前攻,反而退後两步,叫道:「且慢!」众人又各住手。
马钰道:「黄岛主,多承你手下容情。」黄药师道:
「好说。」马钰道:「按理说,此时晚辈命已不在,先师
遗下的这个阵法,已然为你破了,我们若知好歹,该当垂
手服输,听凭处置。只是师门深仇,不敢不报,了结此事
之後,晚辈自当刎颈以谢岛主。」黄药师脸色惨然,挥手
道:「多说无益,动手罢。世上恩仇之事,原本难明。」
郭靖心想:「马道长等与他动手,是为了要报师叔师
弟之仇,其实周大哥好端端的活著,谭道长之死也与黄岛
主无涉。但若我出言解释明白,全真诸子退出战团,单凭
大师父和我二人,那□还他对手?别说杀师大仇决计难报
,连自己的性命也必不保。」转念一想:「我若隐瞒此事
,岂非成了卑鄙小人?众位师父时时言道:头可断,义不
可失。」於是朗声说道:「马道长,丘道长,王道长,你
们周师叔并没死,谭道长是欧阳锋害死的。」丘处机奇道
:「你说甚麽?」
郭靖於是述说当时如何在牛家村密室养伤,隔墙如何
耳闻目睹裘千丈造谣、双方激斗、欧阳锋诬陷等情。他虽
口齿笨拙,於重大关节之处也说得明明白白。
全真诸子听得将信将疑。丘处机喝道:「你这话可真
?」郭靖指著黄药师道:「弟子恨不得生啖这老贼之肉,
岂肯助他?只是实情如此,弟子不得不言。」六子知他素
来诚信,何况对黄药师这般切齿痛恨,所说自必是实。
黄药师听他居然为自己分辩,也是大出意料之外,说
道:「你干麽如此恨我?蓉儿呢?」柯镇恶接口道:「你
自己做的事难道还不明白?靖儿,咱们就算打不赢,也得
跟这老贼拚了。」说著举起铁杖,向黄药师扫过去。
郭靖听了师父之言,知他已原谅了自己,心中感到一
阵喜慰,随即眼泪流了下来,叫道:「大师父,二师父他
们....他们五位,死得好惨!」
黄药师伸手抓住柯镇恶铁杖的杖头,问郭靖道:「你
说甚麽?千聪、韩宝驹他们好好在我岛上作客,怎会死了
?」柯镇恶奋力回夺,铁杖纹丝不动。黄药师又问郭靖道
:「你目□尊长,跟我胡说八道,动手动脚,是为了朱聪
他们麽?」郭靖眼中如要出血,叫道:「你亲手将我五位
师父害了,还要假作不知?」提起短剑,挺臂直刺。
黄药师挥手将铁杖甩出,当的一声,杖剑相交,火花
四溅,那短剑锋锐无伦,铁杖上给砍了一条缺口。
黄药师又道:「是谁见来?」郭靖道:「五位师父是
我亲手埋葬,难道还能冤了你不成?」黄药师冷笑道:「
冤了又怎样?黄老邪一生独来独往,杀了几个人难道还会
赖帐?不错,你那些师父通统是我杀的!」
忽听一女子声音叫道:「不,爹爹,不是你杀的,你
千万别揽在自己身上。」众人一齐转头,只见说话的正是
黄蓉。众人全神酣斗,竟未察觉她何时到来。
郭靖乍见黄蓉,呆了一呆,霎时间不知是喜是愁。
黄药师见女无恙,大喜之下,痛恨郭靖之心全消,哈
哈大笑,说道:「好孩子,过来,让爹疼□。」这几日来
黄蓉受尽了熬煎,到此时才听到一句亲切之言,飞奔过去
,投入父亲怀中,哭道:「爹,这傻小子冤枉你,他....
他还欺负我。」
黄药师搂著女儿笑道:「黄老邪自行其是,早在数十
年前,无知世人便已把天下罪孽都推在你爹头上,再加几
桩,又岂嫌多了?江南五怪是你梅师姊的大仇人,当真是
我亲手杀了。」黄蓉急道:「不,不,不是你,我知道不
是你。」黄药师微微一笑,道:「傻小子这麽大胆,竟敢
欺侮我的好孩子,你瞧爹爹收拾他。」一言甫毕,突然回
手出掌,快似电闪,当真来无影、去无踪。郭靖正自琢磨
他父女俩的对答,突然拍的一声,左颊热辣辣的吃了一记
耳光,待要伸手挡架,黄药师的手掌早已回了黄蓉的头上
,轻轻抚摸她的秀发。这一掌打得声音甚响,劲力却弱,
郭靖抚著面颊,茫然失措,不知该上前动手,还是怎地。
柯镇恶听到郭靖被打之声,只怕黄药师已下毒手,急
问:「靖儿,你怎麽?」郭靖道:「没事。」柯镇恶道:
「别听妖人妖女一搭一档的假撇清,我虽没有眼珠,但你
四师父亲口说道:他目赌这老贼害死你二师父,逼死你七
....」郭靖不等他说完,已和身猛向黄药师扑去。柯镇恶
铁杖也已疾挥而出。
黄药师放下女儿,闪开郭靖手掌,抢步来夺铁杖,这
次柯镇恶已有了防备,便没给他抓到。师徒二人联手,刹
时间已与黄药师斗得难解难分。郭靖虽屡逢奇人,学得不
少神妙武功,但与这位武学大宗师的桃花岛主相较,究竟
相去甚远,纵有柯镇恶相助,亦是无济於事,只拆得二三
十招,已被逼得难施手脚。
丘处机心道:「全真派危急时他师徒出手相助,眼下
二人落败,我们岂可坐视?且不管周师叔生死若何,先打
服了黄老邪再定分晓。」长剑一指,叫道:「柯大侠退回
原阵!」此时尹志平已从烟雨楼顶爬下,虽被摔得脸青鼻
肿,却无大伤,奔到柯镇恶身後仗剑守护。天罡北斗阵再
行推动,将黄药师父女围在核心。
黄药师大是恼怒,心想:「先前误会,攻我尚有可说
,傻小子既已说明真相,你这群杂毛仍是恃众胡来,黄老
邪当真不会杀人吗?」身形闪处,直扑柯镇恶左侧。
黄蓉儿父亲脸露杀气,知他下手不再容情,心中一寒
,却见王处一、马钰已挡开父亲掌势,柯镇恶的铁杖却恶
狠狠的向自己肩头压下,口中还在骂:「十恶不赦的小贱
人、鬼妖女!桃花岛上的贱货!」黄蓉从来不肯吃半点小
亏,听他破口乱骂,怒从心起,叫道:「你有胆子再骂我
一句?」
江南七怪都是生长市井的屠沽之辈,出口伤人有甚难
处?柯镇恶恨极了黄药师父女,听她如此说,当下甚麽恶
毒的言语都骂了出来。黄蓉自幼独居,那□听到过这些粗
言秽语,饶是她聪明绝顶,柯镇恶每骂一句,她都得一怔
之後方明白言中之意,到後来越听越不成话,越听越是不
解,啐了一口,说道:「亏你还做人家师父,也不怕说脏
了嘴。」柯镇恶骂道:「老子跟乾净人说乾净话,跟臭贱
人说臭话!你这人越脏,老子的话跟著也是越脏。」
黄蓉大怒,提起竹棒迎面直点。柯镇恶还了一杖,那
知打狗棒法神妙绝伦,数招一过,铁杖已被黄蓉用「引」
字诀拖住,跟著她竹棒挥舞,棒东杖东,棒西杖西,全然
不得自由。柯镇恶在北斗阵中位居「天璇」,他一受制,
阵法登时呆滞。
丘处机剑光闪闪,刺向黄蓉背後,本来这手召原可解
了柯镇恶之危,可是黄蓉恃著身披宝甲,竟不理会,棒法
一变,连打三招。丘处机长剑已指到她背心,心念一动:
「丘某是何等样人,岂能伤这小小女孩?」剑尖触背,却
不前送。就这麽救援稍迟,黄蓉已抢到空隙,竹棒疾搭急
回,借著伏魔杖法外崩之力,向左甩出。柯镇恶力道全使
反了,铁杖不由自主的脱出掌握,飞向半空,噗通一声,
跌入了南湖。
王处怕她乘势直上,早已抢在柯镇恶身前,挺剑挡住
。他虽见多识广,却从未见过这打狗棒法,不禁大是惊疑
。
郭靖见师父受挫,叫道:「大师父,你请歇歇,我来
替你。」纵身离开北极星位,抢到「天璇」。他此时武功
已胜全真诸子,兼之精通阵法奥妙,一加推动,阵势威力
大增。北斗阵本以「天权」为主,但他一任阵,枢纽移至
「天璇」,阵法立时变幻。这奇势本来不及正势坚稳,但
黄药师一时之间参详不透,虽有女儿相助,仍是难以抵挡
,幸而全真诸子下手各守分寸,只郭靖一人性命相搏,黄
药师勉强还可支撑。
斗到分际,郭靖愈逼愈近。他有诸子为援,黄药师伤
他不得,只得连使轻功绝技,方避开了他势若疯虎的连环
急攻。
黄蓉见郭靖平素和善温厚的脸上这时笼罩著一层杀气
,狰狞可怖,似乎突然换了一人,变得从不相识,心中又
惊又怕,挡在父亲面前,向郭靖道:「你先杀了我罢!」
郭靖怒目而视,喝道:「滚开!」黄蓉一呆,心想:「怎
麽你也这样对我说话?」郭靖抢上前去,伸臂将她推在一
旁,纵身直扑黄药师。
忽听得身後一人哈哈大笑,叫道:「药兄不用发愁,
做兄弟的助你来啦!」语声铿铿然十分刺耳。众人不敢就
此回身,将北斗阵转到黄药师身後,这才见到湖边高高矮
矮的站著五六人,为首一人长手长腿,正是西毒欧阳锋。
全真七子齐声呼啸。丘处机道:「靖儿,咱们先跟西
毒算帐!」长剑一挥,全真六子都围到了欧阳锋身周。
那知郭靖全神贯注在黄药师身上,对丘处机这话恍然
不闻。全真六子一抽身,他已扑到黄药师身前,两人以快
打快,倏忽之间拆了五六招。双方互击不中,均各跃开,
沈肩拔背,相向瞪视。只听郭靖大喊一声,攻将上去,数
招一过,又分别退开。
此时全真六子已布成阵势,看柯镇恶时,但见他赤手
空拳,守在黄药师身旁,侧耳倾听,双掌张开,显是要不
顾自己安危,扑上去牢牢将他抱住,让郭靖搏击他的要害
。丘处机向尹志平一招手,命他占了「天璇」之位。马钰
高声吟道:「手握灵珠常奋笔,心开天籁不吹箫!」这是
谭处端临终之时所吟的诗句,诸子一听,敌忾之心大起,
剑光霍霍,掌影飘飘,齐向欧阳锋攻去。
欧阳锋手中蛇杖倏伸倏缩,把全真派七人逼开。他
在牛家村见过全真派天罡北斗阵的厉害,心中好生忌惮,
先守紧门户,以待敌方破绽。北斗阵一经展开,前攻後击
,连环不断。欧阳锋遇招拆招,见势破势,片刻间已看出
尹志平的「天璇」是阵法一大弱点,心想此阵少了一环,
实不足畏,掌下使开蛇杖坚守要害,游目四顾,观看周遭
情势。
郭靖与黄药师贴身肉搏。黄蓉挥动手棒,将柯镇恶挡
在距两人丈馀之外,连叫:「且慢动手,听我说几句话。
」但郭靖充耳不闻,一掌接著一掌的拍出,狠命扑击。黄
蓉见父亲切时尚手下容情,但给郭靖缠得急了,脸上怒色
渐增,出手愈重,眼见局势危急,只要他两人之中任谁稍
有疏神,定有人遭致伤亡,一抬头见洪七公在烟雨楼头凭
栏观战,忙叫:「师父,师父,你快来分说明白。」
洪七公也早瞧出情形不妙,苦於武功全失,无力排难
解纷,正自焦急,听得黄蓉叫唤,心想:「只要黄老邪对
我有几分故人之情,此时尚有可为。」双手在栏干上一按
,从半空轻飘飘的落下地来,叫道:「大家住手,老叫化
有话说。」
九指神丐在江湖上何等威名,众人见他忽然现身,个
个心中一凛,不由自主的住手罢斗。
欧阳锋第一个暗暗叫苦,心道:「怎麽老叫化的武功
回来了?」他不知洪七公听郭靖口述九阴真经中梵文书写
的神功之後,这几日来照法而行,自通奇经八脉。洪七公
武功原已精绝,既得闻上乘内功诀窍,如法修为,自是效
验如神,短短数日之中,已将八脉打通一脉,轻身功夫已
回复了三四成。若论拳劲掌力、搏击□斗,仍还不如一个
全然不会武功的壮汉,但纵跃起伏,身法轻灵,即以欧阳
锋如此眼力,亦瞧不出他徒具虚势,全无实劲。
洪七公见众人对自己居然仍是如此敬畏,寻思:「老
叫化若不装腔作势一番,难解今日危局,可是该当说些甚
麽话,方能让全真诸道俯首听命、叫老毒物知难而退?」
一时无计,且仰天打个哈哈再说,猛抬头,却见明月
初升,圆盘似的冰轮上缘隐隐缺了一边,心念忽动,说道
:「眼前个个是武林高手,不意行事混帐无赖,说话如同
放屁。」
众人一怔,知他向来狂言无忌,也不以为忤,但既如
此见责,想来必有缘故。马钰行了一礼,说道:「请前辈
赐教。」
洪七公怒道:「老叫化早听人说,今年八月中秋,烟
雨楼畔有人打架,老叫化最怕耳根子不清净,但想时候还
早,尽可在这儿安安稳稳睡个懒觉,那知道今儿一早便听
得砰砰动动的吵个不休。又是摆马桶阵、便壶阵啦,又是
汉子打婆娘、女婿打丈人啦,杀猪屠狗一般,闹得老叫他
睡不得个太平觉。你们抬头瞧瞧月亮,今儿是甚麽日子?
」
众人听了他这几句话,斗然间都想起今天还是八月十
四,比武之约尚在明日,何况彭连虎、沙通天等正主儿未
到,眼下动手,确是有点儿於理不合。丘处机道:「老前
辈教训得是。我们今日原是不该在此骚扰。」他转头向欧
阳锋道:「欧阳锋,咱们换个地方去拚个死活。」欧阳锋
笑道:「妙极,妙极,该掌奉陪。」
洪七公把脸一沈,说道:「王重阳一归天,全真教的
一群杂毛闹了个乌七八糟。我跟你们说个好的,五个男道
士加个女道姑,再凑上个武功低微的小道士,满不是老毒
物对手。王重阳没留下甚麽好处给我,全真教的杂毛死光
了也不放在老叫化心上,可是我倒要问一声:你们订下了
比武约会,明儿怎生践约啊?七个死道士跟人家打甚麽?
」
这番话明□是嘲讽全真诸子,暗中却是好意点醒,与
欧阳锋动上了手实是有死无生。他全真派七道斗不过黄药
师,自也不是欧阳锋的对手。六子久历江湖,怎不明他话
中含意,只是大仇当前,焉能退缩?
洪七公眼角一横,见郭靖向黄药师瞪目怒视,黄蓉泫
然欲泪,心知其中纠葛甚多,寻思:「待老顽童到来,凭
他这身功夫,当可艺压全场,那时老叫化自有话说。」於
是喝道:「老叫化要睡觉,谁再动手动脚,就是跟我过不
去。到明晚任你们闹个天翻地覆,老叫化谁也不帮。马钰
,你这夥杂毛都给我坐下来练练功夫,内力强得一分是一
分,临时抱佛脚,也胜於不抱。靖儿、蓉儿,来跟我□腿
。」
欧阳锋对□心存忌惮,暗想他若与全真诸子联手,实
是难以抵敌,当即说道:「老叫化,药兄与我哥儿俩跟全
真教结上了梁子。九指神丐言出如山,今日给你面子,明
儿你可得谁也不帮。」
洪七公暗暗好笑:「现在你伸个小指头儿也推倒了我
,居然怕我出手。」於是大声说道:「老叫化放个屁也比
你说话香些,不帮就不帮,你准能胜麽?」说著仰天卧倒
,把酒葫芦楼在脑後,叫道:「两个孩儿,快□脚!」
这时他啃著的羊腿已只剩下一根骨头,可是还在恋恋
不舍的又咬又舔,似乎其味无穷,雍著天边重重叠叠的云
层,说道:「这云好不古怪,只怕要变天呢!」又见湖面
水上水气弥漫,用力吸了几口气,摇摇头道:「好气闷!
」转头对黄药师道:「药兄,借你闺女给我□腿成不成?
」黄药师微微一笑。黄蓉走过来坐在洪七公身畔,在他腿
上轻轻□著。洪七公叹道:「唉,这几根老骨头从来没享
过这般福气!」瞪著郭靖道:「傻小子,你的狗爪子没给
黄老邪打断罢?」郭靖应了一声:「是。」坐在另一边给
他□腿。
柯镇恶倚著水边的一株柳树,一双无光的眼珠牢牢瞪
著黄药师。他以耳代目,黄药师在湖边走来走去,走到东
他转头跟到东,走到西也跟到西。黄药师并不理会,嘴角
边微带冷笑。全真六子与尹志平各自盘膝坐在地下,仍是
布成天罡北斗之阵,低目垂眉,静静用功。欧阳凝思洪七
公中了自己沈重之极的掌力之後,何以能得迅速康复。
其时天气闷热,小□四下乱飞,湖面上白雾蒙蒙。洪
七公道:「我大腿骨发酸,非有大风雨不可,明天中秋若
有月亮,老子把大腿砍了给你们。」斜眼看靖蓉两人,见
他们眼光始终互相避开,从没对望一次,他生性爽直,见
了这般尴尬之事,心□怎□得住?但问了几次,两人支支
吾吾的总是不答。
洪七公高声向黄药师道:「药兄,这南湖可还有个甚
麽名称?」黄药师道:「又叫作鸳鸯湖。」洪七公道:「
好啊!怎麽在这鸳鸯湖上,你女儿女婿小两口闹□扭,老
丈人也不给劝劝?」
郭靖一跃而起,指著黄药师道:「他.... 他.... 害
死了我五位师父,我怎麽还能叫他丈人?」黄药师冷笑道
:「希罕麽?江南七怪没死清,还剩一个臭瞎子。我要叫
他也活不过明天.... 」柯镇恶没等他说完, 已纵身扑将
过去。郭靖抢在头□,竟是後发先至。黄药师还了一招,
双掌相交,蓬的一声,将郭靖震得倒退了两步。
洪七公喝道:「我说过别动手,老叫化说话掌真是放
屁麽?」
郭靖不敢再上,恨恨的瞪视黄药师。洪七公道:「黄
老邪,江南六怪英雄侠义,你干麽杀害无辜?老叫化瞧著
你这副样儿挺不顺眼。」黄药师道:「我爱杀谁就杀谁,
你管得著麽?」黄蓉叫道:「爹,他五个师父不是你害死
的,我知道。你说不是你害的。」
黄药师在月光下见女儿容色憔悴,不禁大为爱怜,横
眼向郭靖一瞪,见到他满脸杀气,心肠又复刚硬,说道:
「是我杀的。」黄蓉哽咽道:「爹,你为其麽硬要自认杀
人?」黄药师大声道:「世人都说你爹邪恶古怪,你难道
不知?歹徒难道还会做好事?天下所有的坏事都是□爹干
的。江南六怪自以为是仁人夹士,我见了这些自封的英雄
好汉们就生气。」
邵阳锋哈哈大笑,朗声道:「药兄,这几句话真是痛
快之极,佩服佩服。」举起酒杯一饮而尽,说道:「药兄
,兄弟送你一件礼物。」右手微扬,将一个包袱掷了过去
。他与黄药师相隔数丈之遥,但随手挥掷,包袱便破空而
至,旁观众人均感骇异。
黄药师接在手中,触手似觉包中的是个人头,打将开
来,赫然是个新割下的首级,头戴方巾,颏下有须,面目
却不相识。欧阳锋笑道:「兄弟今晨西来,在一所书院歇
足,听得这腐儒在对学生讲书,说甚麽要做忠臣孝子,兄
弟听得厌烦,将这腐儒杀了。你我东邪西毒,可说是臭味
相投了。」说罢纵声长笑。
黄药师脸上色变,说道:「我平生最敬的是忠臣孝子
。」俯身抓去成坑,将那人头埋下,恭恭敬敬的作了三4
个揖。欧阳锋讨了个没趣,哈哈笑道:「黄老邪徒有虚名
,原来也是个为礼法所拘之人。」黄药师凛然道:「忠孝
乃大节所在,并非礼法!」
一言甫毕,半空突然打了个霹雳。众人一齐抬头,只
见乌云遮没了半片天,眼见雷雨即至。便在此时,只听得
鼓乐声喧,七八艘大船在湖中划来,船了挂了红灯,船头
竖著「肃静」「回避」的硬牌,一副官宦的气派。